|劇評|《初戀》:線性的人生如何能打碎了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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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走半生,

歸來依舊難以割捨的情感究竟是什麼?

任何想在年末得到治癒的人,應該都會毫不猶豫打開《初戀》。不管是否相信愛情,內心為愛觸動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是那樣的隱密而偉大。

愛情故事很難言說,雖然經常被搬上螢幕,卻是最難寫好的一種類型。因為大多數的人都曾經歷過,於是每個人對愛情都有一套自己的看法。

算是日劇黃金時代成長起來的人吧。不知何時開始,日本的影劇凡是講述愛情主題都被貼上「純愛」標籤,也許是因為岩井俊二,也許是因為劇情浪漫唯美且賺人熱淚,彌補了現實中所有人對愛情的遺憾。彼時,日劇主題曲也是一大熱門,就算不會日語,也能跟著音樂哼上幾句久保田利伸的《LA・LA・LA LOVE SONG》。

《初戀》的創作靈感取自於宇多田光1999年的作品《First Love》和2018年發表的歌曲《初戀》,跨度將近二十年。但劇情其實跟歌曲沒有太多關係,倒是可以看做是一場大型MV組合。

二十年跨度,又涉及初戀,如此龐大的體量確實很考驗編劇的功力。但無論年代如何變遷,任何故事只要能讓觀眾看得進去,相信這是”他們”的故事,儘管俗套,也有俗套存在的價值。

但是《初戀》讓人感到不適的點在於,它企圖融入新穎的創作,卻又捨不得摒棄傳統純愛元素,於是東拼西湊成了主線故事薄弱,副線故事又太過搶眼的一道亂燉,加上非線性敘事的交叉剪輯,更讓不容易連貫的劇情硬傷,顯得更加支離破碎。

然而,它的優點又是非常明顯的,氛圍感到位,畫面精緻對稱,服裝、美術、攝影都堪稱近幾年日劇中的TOP級別,加上佐藤健與滿島光兩位實力派偶像演員加持,幾乎撐起了這薄弱的劇本,讓人忘記了人物設定的前後邏輯不對應,以及多處劇情bug。

於是,我接受了少年組演員外型對不上成年組演員的問題,告訴我自己:「嗯,這個手長腳長,目測身高170,骨相濃顏的八木莉可子長大後會變成嬌小纖細,如小鹿般靈動聰慧的滿島光。謝謝劇組化妝師記得在木戶大聖的右臉頰點了一顆佐藤健同款痣,但如此細心的手法,卻又反過來不斷提醒我,也許整個劇組都看得出來八木莉可子不可能長成滿島光,但因為選角已定不可更改,於是大家夥一起自我催眠,包含觀眾也這麼做。」

至於所有人齊聲高喊老套的車禍失憶,我是這麼看的:

不相信的不是車禍失憶,畢竟身邊有人確實發生過。詬病它老套,並非這件事很難發生,而是它作為推動劇情的關鍵重要變量來得莫名其妙,且非常隨便(韓劇現在都不這樣寫的梗,竟然在這裡被當做重要轉折),有一種強行把故事編下去的嫌疑。如同要自我說服八木莉可子長大後會變成滿島光一樣。但如果女主角不失憶,那麼接下來所有劇情也都將失去意義。「野口也英無論什麼時期都會反覆愛上并木晴道」的純愛設定不成立,她企圖找回生命中失去的那一塊拼圖的立意不成立,聽到宇多田光的歌恢復記憶想起一切的唯美動人瞬間也不成立。

因此反推回去,為了塑造男女主角無論如何都會再次愛對方如初戀,女主最終會找回自己生命中那塊丟失的拼圖,記憶在重要關鍵時刻必須由宇多田光的歌曲喚醒,為了配合諸如此類精心設計的巧妙情節,野口也英是一定要失憶的,絕對要失憶的,必須要失憶的。所以如果你敢問:

「難道這20年中她都沒有機會再次聽到宇多田光的《First Love》嗎?」

「她失憶後這麼快就愛上醫生還未婚懷孕,卻又感嘆自己生命中缺失了一塊拼圖(指初戀),不矛盾嗎?」

只要你敢問,就是你對浪漫過敏。

說實話,看第一集時,我非常喜歡這齣戲,尤其結尾處,兩人在圓環短暫交會卻又錯過的情節把期待值直接拉滿。人生的無可奈何,物換星移,失之交臂都在那短短幾秒鐘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眼前閃過。身為擁有上帝視角的局外人,真的會很想知道他們的故事是如何開展的,又是如何走到當下這一步。那時,我感嘆於這部劇給人一種立於現實又充斥純愛的反差萌,非常驚艷。

日劇迷人的地方不就在這兒?任何平凡的人都有他難以忘懷的心動瞬間,出走半生,歸來依舊難以割捨的情感究竟是什麼?只要你婉轉的娓娓道來,總是有人願意聽,喜歡聽的。尤其當多數人的初戀總是以遺憾抱終時,真的會對跨度20年,最終獲得幸福的戀情感到無比好奇。

然而看完九集,我並不愛主線的故事,反倒那些副線故事一個個喧兵奪主搶走了我的關注。如果你問我為什麼?可能就是主線故事給人一種「為賦新詞強說愁」的牽強吧。好像必須要活得有一點慘,一點身不由己,才能營造出造化弄人,命運使然之感。然而這些所謂的造化弄人卻又給不出強而有力的理由來支撐,而是多半靠觀眾的自我說服來強行合理化。

既然劇情是硬傷,多談也自尋煩惱。不如聊聊《初戀》之所以受歡迎的原因吧。

作家契訶夫曾提出一個著名的戲劇理論:如果第一幕裡出現一把槍,那麼在第三幕槍一定要響。

導演兼編劇的寒竹百合恐怕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埋伏筆、拆伏筆上面了。於是我們可以看見劇情處處充滿這種「槍響」,簡直多到成了軍火販賣商:

晴道本來要帶去拜訪女友家的那束丁香花,因坐上了也英同事開的計程車而輾轉到了也英手上;也英大學時借給同學的CD,盒子裡缺少的那張唱片原來放在晴道的隨身聽裡,20年後被兒子帶回家裡,成為了喚醒記憶的關鍵;也英製作的飛機餐,是晴道乘坐的那架班機的點心;也英在學校的圓形花壇初次見到坐在機車後坐上的晴道,呼應著20年後他們在圓環的擦身而過;晴道之所以奮不顧身跑去洗衣店是因為20年前也英告訴他在洗衣店被變態偷過內衣;也英拿起鋼筆寫字,總是寫下人生中最重要的男人的名字,第一次是並木晴道,第二次是兒子綴;夾在書本裡的車票,是晴道對也英一見鍾情的那一天……。

這些伏筆好多好多,讓觀眾津津樂道。另外就是顏色細節的把控,晴道家溫暖的紅色,也英人生的底色──藍,也不斷透過螢幕刺激著我們的感官。

但這些細節越是用力過猛,也越襯托出劇情的蒼白無力,但從某個角度來說,卻又是這些細節以及演員精湛的演出救了這麼一齣毫無邏輯的戲。

看完劇之後,我在小紅書、抖音刷了一些相關影片節錄。看了看這些影片有一種「這齣戲滿好看」的錯覺。

那些流傳的片段不外乎:晴道在妹妹婚禮上的祝詞,也英同事旺太郎在地鐵對她說的那段鼓勵的話,天台上髮絲飛揚的初吻,聽見《First Love》喚醒記憶的瞬間……等等。當一齣約9小時的迷你劇集被打碎處理成了幾分鐘的短影片傳播,竟然出現一種這部戲還不錯的感覺時,我才忽然意識到這也許是反應時下流行的象徵。

我們開始喜歡短暫的、輕盈的、片段式的高潮,漸漸失去娓娓道來,需要耐心鋪墊的漫長過程。看劇可以倍數快轉,即使發現9小時裡前後矛盾,邏輯不通也沒關係,反正擷取出來的幾分鐘片段足夠感人就好,更利於傳播。誰有耐心講究這故事到底說了些什麼呢?

但我們的真實人生畢竟是線性的,線性的人生如何能打碎了處理?如何能倍數快轉?又如何能只貪圖短暫的、輕盈的、片段式的高潮呢?

幸好,在一片讚揚聲中,我還能聽到一些質疑的聲音,否則就真的太絕望了。

這齣戲就跟我的初戀一樣,

有談過,但不會想再談了。

-凱特謎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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