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在別人身上的是故事,
發生在自己身上的,
那就叫「事故」了。
不瞞你說,因為我小妹的存在,才讓我更理解什麼是少女?明白什麼是少女的行為與思維。她不僅從小活得像個少女,更將一切提取成濃縮精華,展現在她的初戀上。少女有超能力,不是代替月亮懲罰你那種,而是能識別誰不是少女。
在她眼中,打從懂事以來認識我這個大姊之後,她就知道我非她族類。我過度早熟的思想,不在她理解範圍內的邏輯,情緒起伏過於平穩的狀態,通通讓她將我視為異族。
我用的鉛筆盒是一個茶色格紋縫製的拉鍊的布袋,她的是最新的卡通人物,粉色,帶按鈕,按下去可以打開很多小機關,裡面放著香香豆。各種可愛的鉛筆,螢光筆,上面有轉印貼紙,用來代表是自己心愛的東西。我的自動筆是銀色素面,原子筆跟阿公辦公桌上的別無二致(就是從那裏拿過來用的),透明管身,藍色帽蓋。
再長大一點,她開始迷戀偶像。房間會有巨型海報,課本會有明星小卡,會去參加歌友會,為喜歡的歌手搖旗吶喊,瘋狂尖叫。除了偶像雜誌,最喜歡看的是一本叫做”談星”的星座雜誌,這是她唯一能看得進去的課外讀物了,深深相信裡面一切關於如何讓喜歡的男生注意到自己的教學,當然也相信星座運勢。
我曾經很苦惱,因為在我還沒搞清楚自己喜歡聽什麼流行歌曲的時候,她已經跟大妹兩人輪流用小虎隊跟林志穎轟炸我了。以致於,這兩個偶像的專輯我都能秒入歌,AB兩面一首不落,甚至分得清楚哪些是主打。
幾年前,我們一起看《請回答1988》。看到女主跟閨蜜在玩”用姓名筆劃測算真愛指數”遊戲,我隨口說:「我沒玩過這個。」她便在旁邊一臉不屑的回:「不意外好嗎?」
「難道你玩過?」我問。
「當然啊,是少女都要玩的。」很堅定的回答我。
「也只有你這種假掰女才不玩這種遊戲啦,誰都嘛想知道跟喜歡的男生有沒有緣份?你沒暗戀過別人你不明白啦,走開啦~」嫌棄的推開我。
這麼一說我才想起,小妹喜歡什麼樣的男生一定會回來跟我和大妹妹說。我們都知道她暗戀學校哪一個長得帥的學長,叫什麼名字。最誇張的是高中時代,她每天早上必須到火車站通車趕去高雄上課,就這樣半小時至四十分鐘的通勤時間,她也能暗戀一位搭同一班次的雄中男孩。這段暗戀持續一年,直到她考上復興美工北上去求學。
寫到這裡,你一定認為我討厭少女心。實則不然,相反的,我一直隱隱覺得少女心有一種被低估的能量。當時說不出是什麼,要等到很久以後才明白。
初戀,是少女的一段冒險。所有少女對待初戀都是無私奉獻的,她們相信所愛之人必定會用同等的愛來回報,會像她們愛他一樣的愛著她。
小妹的初戀是同校的學弟,她後來的幾段戀情也都是姊弟戀。我想,這跟她內心一直有一種愛了就要奉獻的情結有關,所以總能吸引在某些生活上需要被照顧的男性,倒不是因為她有一張家族遺傳的娃娃臉。
我曾經問她為何是這位學弟?她說:「因為他跟我不一樣。我很幸福,有好多人愛我,你、二姊、媽媽、叔叔、姑姑、爺爺、奶奶。但他只有我。」
這是原話,沒有加油添醋過。是一個17歲、剛剛初戀的女孩說的話。因此,當她看著已經進入社會開始工作的大姊,明明有男友還跟其他男孩約會,做著顛覆她三觀的事情時,只差沒有教訓我:「你怎麼可以這樣!」
我能夠理解小妹為何說那番話。那男孩,原生家庭不怎麼和睦,經濟也不太好。說話時眼睛很少篤定的看著人,似乎在閃躲些什麼,顯得份外心虛。但在青春期少女的眼中,飄移的眼神可能很酷,玩世不恭會被美化成很做自己。家裡自然是無法阻止高三少女想談戀愛的衝動,而其結果就是,小妹沒考上大學。
沒考上沒關係,再來一次就好了。但家裡的情況也不允許她重考沒事做,得去打工自己賺生活費。那時我剛跳槽,薪水漲了些,就把我們兩個人從分租的雅房晉升到一層一戶的頂樓小公寓去。
與此同時,學弟也搬進來了。我沒說什麼,但我真後悔自己當時什麼也沒說。如果當時說了反對的話,是不是就能阻止後來所發生的事?
小妹打工的錢幾乎全用來”養”學弟,甚至用剛滿18歲可以申請現金卡的身份辦了卡,以借貸的方式買下昂貴的DJ器材、黑膠唱片等等。他們的共同興趣,也是學弟的夢想,當一位DJ。少女談戀愛的時候是不管不顧的,只要她的愛人開心,她就開心。少女頭頂上有光,聖女的光。腳踩荊棘,血流著也咬著牙笑著說:「沒關係,我很幸福。」
走在荊棘之路上的少女滿眼都是愛人的笑,我常想,這也是少女的特質,他們靠愛人的笑就可以續命,她們的愛不食人間煙火。你不忍苛責少女的癡傻,你之所以站在她的反面,不是因為你比他更懂愛,而是你明白她願意毫不掩飾地掏出那顆你始終不願意展示的真心。
你們其實都傻,只是方式不同。
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學弟後來跟一位家裡經濟條件不錯的女孩好上了,離開了我妹。原本以為失戀的小妹只是落寞幾天,沒想到手機忽然出現一組陌生號碼──遠比想像嚴重的劇情正在上演。電話那頭是第一次打給我的學弟,極不耐煩的表示:「快來把你妹帶走,她太丟臉了,在我工作的唱片行大吵大鬧!」
那時我跟某人約會剛結束,他正開車送我回家。得知我需要趕赴另外一個與回家相反方向的地點,自告奮勇送我過去,理由是:如果發生什麼事,起碼還有幫手。
掉頭後,天開始無預警下起雨,來得又快又急,好像在宣告接下來的狗血場面需要來一點特效暖場。當車緩緩駛進光復南路國父紀念館站附近,我遠遠地透過擋風玻璃窗就看見前面的騷動,隨著雨刷的來回,畫面一下清楚一下模糊。而當車越來越靠近,我就更加確定那位跪在地上痛哭,不停磕頭求人的女子是我的妹妹。忽然,內心一陣痛楚,又氣又恨的情緒排山倒海而來。
我請某人待在車上,自己下車撐著傘走過去。走過去的那幾秒鐘,我思索著要怎麼罵這群人,怎麼飆學弟,怎麼訓我妹。結果我只是對她說:「起來,我們回家吧。」
小妹不依,雙腳仍舊跪在地上,一邊哭一邊喃喃唸著:「我不要回家,我不想分手,我不想分手……」。忽然間,我不知道自己哪來那麼大的力氣,重重的一巴掌往她的臉飛了過去,啪的一聲把她打得往牆上撞去。有那麼一秒鐘,寂靜劃破空氣,在場的人忘記呼吸,一秒過後,小妹悽厲的哭聲比剛才的騷動更加響亮。我一把拖起癱軟在地的她,顧不得自己最討厭淋雨,顧不得那巴掌應該賞在學弟臉上卻打了自己的妹妹,硬是把那副殘破的身軀拖進了某人的後座,結束鬧劇。
那晚之後我請了假,在家監視她(怕她做了什麼蠢事)。理出她為學弟所欠下的債款,打電話給對方,請他負責一半債務。好言相勸下,他接受了那些金額。不是很多,但對兩個學生而言,也是一筆數目了。
出過事故的少女們,有些會變成怨婦,她們看待愛情的角度、對待男人的方式從此會有180度的轉變。她們的柔軟可愛變成硬梆梆的稜角,有些稜角的角度甚至過於犀利,讓人望而生畏。矯枉過正知道吧?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我曾經以為小妹之後會成為這類人,但她竟然沒有。她恢復的比我想像中好,速度也算快,考上了大學,就像一位華麗轉身的美少女戰士。少女之所以能成為戰士,不是她從此看破了些什麼,而是她依舊相信自己的嚮往──希望未來跟喜歡的人在一起,有共同目標,構築一個快樂的小世界。這樣的嚮往不應該只因一次的事故就磨滅。
我發現她變了,但某些部分又依然是她。她改變的只是用更可靠的方式去實踐愛情,修正並微調那些不切實際的作法與想法,重新去愛人。因此,她依然敢愛上在別人眼中不夠有錢的男人,依然敢奔赴一個具備年齡差的戀情,這是永恆的少女才會做的事,她們對愛情的態度始終有一抹粉紅。
現在的她有一個心意相通的伴侶,兩人結為夫妻,一起玩轉生活。妹夫擅長料理,不會做飯的小妹就在旁邊打打下手,一邊下廚一邊聊著瑣事。他們都愛裝扮,把日常穿得像去秀場,彼此就是對方最好的玩伴。
她仍舊知道我非她族類,但也許,唯有那個不同族的異類能帶她逃離卑微的雨夜。
少女被低估的能量是「相信愛情」,
這是我後來才明白的。
-凱特謎之音
【小妹與妹夫】
是說…….他們兩人平常就穿得很像「不知道在演哪一齣」的感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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