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我從北京東城最熱鬧的CBD二環搬到了五環外，落腳於通惠河邊上的一處大院內。大院內有別墅有公寓，有家庭有孩子，也有悄悄入主的影視設計工作室。某人早些年租下了兩棟大別墅當公司，而我們直至去年夏天才決定”移民”。

10年前，我無法想像自己如果遠離市區生活該怎麼過，10年後，一切彈指間便能搞定的北京生活，逐讓我將步伐放慢，遠離了市中心。加上工作型態的改變，我現在多在電腦前碼字，是不是住在CBD，已經沒那麼重要了。

偶爾，我說偶爾。我會沿著通惠河邊走。這條元代修築的漕運，流淌了八百多年，南糧北運，曾經是條經濟命脈，是清代皇帝南下出巡最常走的水路。從北京到杭州，古時人們的執著令人害怕也令人嚮往，但通惠河之於北京終究不像塞納河之於巴黎，它不具備任何浪漫的綺想。而我如今走在河畔，想得也多是與浪漫無關的事。

這是我搬到五環外的第二個夏天。夏日午後，只要想舒服的出一點汗，我就會沿著河岸邊走一會兒路，然後在回程時，於路口一台類似載卡多的水果貨車上，挑選當季最具份量的果實回家。

西瓜、哈密瓜、蜜香瓜，鳳梨。這次我買的是一整顆大鳳梨，雖然西瓜比較消暑，但我不敢多吃。

平時，我走入小區院內便會直接回家，但今天可能是因為鳳梨很輕，而我手上又有一根冰棒的原因，所以打算在樓下多走一會兒，隨處晃晃。這個院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一年四季會有各種景致連番上陣，春天有白木蘭、桃花、玫瑰、薔薇….等花團錦簇好不熱鬧，秋天則是被黃澄澄的銀杏包圍，夏天滿眼望去是一整片的綠，有戶人家種了扶桑，紅紅的熱情的花朵看了心情大好。

因為樹多，所以這裡的夏天特別喧囂。整個白天我在屋內都聽得見蟬鳴，如今走下樓來，聽得更是清楚。彷彿有人抓了隻蟬在你耳邊，特別叫給你聽一樣。

十九歲之後，每到夏天，每次聽見蟬鳴，我就會想起一件事。這個故事過去很久，也在我心裡放了很久，但我從來，沒有跟誰提過。今天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很想說了。

一直覺得夏天是愛情好發的季節，可能因為海邊，可能因為陽光，可能因為夏夜你會很想來一口冰鎮的酒，總之，關於夏日戀情的電影特別多。

可是我有一則很別緻的，別緻到我不想跟誰分享的故事。

某種程度上我跟他算不上什麼戀人，也只在那年夏天接觸的特別多而已。暑假結束，他北上回去學校，我依然待在這個過了11月還不會冷的屏東。

六月火紅的鳳凰花凋謝後，七月是蟬鳴的高峰期。我們騎著單車在偌大的屏師範新校區閒晃，聊著聊著他忽然緊急煞車。是一隻不知道被誰抓了又丟棄在路邊上的蟬，當然，牠已經死了。

他下車拾起那隻蟬，轉過身跟我說：「我們埋了牠好不好？」

我點點頭。

他在鳳凰樹下挖了個洞，埋了那隻蟬。

「國中的時候，有一次暑假作業我做了昆蟲的報告，研究過蟬。我本來就喜歡生物，結果念了數學。哈哈。」

「大人們跟你說，蟬特別短命，生命週期只有七天，脫殼之後就是鳴叫，然後交配、產卵、死亡。其實並非如此，相反的，蟬是一個壽命特別長的昆蟲，但牠長長的一生卻有超過2/3的時間是在暗無天日的地底下度過。作為一種不完全變態昆蟲，蟬的一生分為卵、幼蟲、成蟲三個階段。蟬媽媽把卵產在樹枝上，幼蟬孵出來就會立刻向下爬，一路鑽入土壤，開始了它們漫長的地下生活。他們待的時間不是幾週或幾個月那種，妳猜猜看，是多久？」

「一……年？」我心虛的猜了個數字。

「哈哈哈，不一定，蟬很奇妙，不同的蟬會選擇不同的時間出土。但牠們有一個規律，就是會選擇3、5、7、11、13甚至17年後才出土。所以搞不好妳現在聽到的蟬鳴，是三年前甚至是十七年前的蟬在叫。」

「真的嗎？好神奇啊。」

「他們之所以這樣除了因為發育較慢之外，其實是在等待時機。有時候你不得不讚嘆自然界的規律，因為它是如此巧妙。妳發現了嗎？這些年份都是質數。知道什麼是”質數”嗎？」

「你是故意欺負我這個數理經常不及格的人嗎？」

「哈哈哈，不是不是，那我解釋一下好了。質數就是除了1和它自己之外，不能整除其他自然數的數叫做質數。我當初也很好奇牠們為什麼要挑這些年份出生？原來是大自然進化的結果，因為蟬在天敵面前幾乎沒有防禦力，如果同一年出生的蟬太多，牠們不但會競爭吃的東西，遇到天敵還容易被滅種。而選擇在質數的年份出生，則可以保證在同一年出土的蟬不會太多。比如要讓7年蟬、13年蟬、17年蟬在同一年出土，要等1547年之久。」

「啊……碰上數字就越聽越不懂了，別考我。」我說。

「哈哈哈，沒關係，不懂就不懂，沒關係。反正呢，幼蟬出土爬上樹等待脫殼變成蟬後，牠們離生命的盡頭就不遠了。在地底下待這麼久，卻只有短短一週的時間能見天日。這一週，雄性的蟬會不停鳴叫吸引雌性的蟬來交配，完成牠一生最重要的任務──傳宗接代。」

「然後呢？」

「然後牠就會死了。」

我們同時沉默了一下。耳邊盡是唧唧的鳴叫聲。

「不覺得蟬很孤單嗎？選擇出土的年份是質數，出土之後也只想遇見那個”唯一”。牠落地鑽進土裡之後就註定一生孤獨，生命裡只有一次短暫的機會尋找最愛。」

「除了1和它自己之外，不能整除其他自然數的數叫做質數。這麼說，人跟蟬跟質數也很像，我們懂事之後，也一直在尋找那個”唯一”。」

「會不會覺得我說這些很無聊？」他略略低了低頭。

「不會，你應該是我目前為止遇到最有趣的男生了。」我說。（當然，那年我才19歲）

「可惜妳有男友了。」他看著我。

「是啊，我有男友了。」說完我把頭靠在他肩上，他轉頭低下來吻了我。

回想完這個別緻的故事後，我正好吃完手上的冰棒。嘴裡殘留著芒果酸奶的味道，很夏天的滋味。許多人厭煩蟬鳴的聲音，但在我聽來一直很悅耳。

毫無疑問，是因為他的關係。

outfit of the 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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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這一生會走很多路，會有很多時候在路口茫然不知所措。孤不孤獨端看人的內心是否豐富，有的人即使身邊有人陪著走，依然感到寂寞；有的人即使一個人走，也不覺得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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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燄焚焚的夏日我行過，白衣黑鞋，既不孤單，也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