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節在即，母愛宣揚撲天蓋地。母親成為一個女人最有價值的身分，看網路上各式花樣晒小孩的媽媽就能知一二。小孩的天真能圈粉，小孩一個一個都變成網紅，變成搖錢樹。一堆女人樂於當媽媽，為了不錯過孩子最重要的成長期，紛紛回歸家庭。

「玩玩別人的小孩可以，只是如果要選擇，我決定不生孩子。當我說出自己天生沒有母愛時，妳猜怎麼了？不得了，她們集體轟炸妳啊。」

「妳可真帶種，敢說自己天生沒有母愛。」我笑著說。

說自己沒有母愛的這位朋友我認識很久了。她因為不想生孩子，所以從來只談戀愛不談婚姻。分手了幾位男友，全是因為對方家裡催婚而她婚後並不想生孩子而作罷。她非常清楚結婚的目的若不伴隨生子，很多人會覺得結婚沒有必要。只是戀愛談多了，遇見的男人多了，終於還是讓她幸運的找到一個和他同樣覺得人生不需要有孩子的男人，兩人走入婚姻剛滿三年。

「我談戀愛、結婚，我需要婚姻狀態讓自己的情感有歸屬，你說婚姻就是準生證我沒意見，我不行使甚至自動放棄這個權利難道不行？如果所有的辯論都要歸結於『自由意志』，老實交待自己沒有母愛，卻反倒被逼到牆角了？請問自由意志在哪兒啊？」

「不是自由意志的問題，不是婚後不生子的問題，大家覺得刺耳的其實是一個女人說自己天生沒有母愛。因為在大部分人的觀念裡面，母愛”必須”是天生的。」我說。

一位當母親的朋友曾經跟我分享她的”秘密”。許多男人其實都是看到自己的孩子之後，才開始學習當一位父親的。然而，一個女人何嘗不是如此？只是懷胎十個月的過程讓多數人覺得女人必定懂得如何當一位母親，至少比男人學習如何當一位父親要早開始。

「這完全是錯誤的。」她說。「所有當母親或父親的都是第一次。但是社會卻用高標準來檢視母親的行為。」「月子沒做滿我就回公司上班了。我對外跟先生和家人說是因為怕自己的職位不保，其實並不是，而是那期間我整個人覺得很孤獨，除了餵奶還要學習很多關於孩子的知識。老實說做這些事讓我很沒成就感，我想念我的工作。 」

「我是愛孩子的，但也需要有自己的工作來平衡才能維持這份愛。一天24小時讓我跟孩子在一起，真的太痛苦了。但這種想法不能說出口，一旦說出來，就會被標籤『怎麼可以沒有母愛』。」「許多結婚的人以為生孩子可以解決很多問題，那是一種僥倖心態。夫妻情感不好？生個孩子就好了；生活沒有方向？生個孩子就好了；不想工作但沒有理由不工作？生個孩子就好了，可以順其自然回到家庭還沒有人責怪妳。可惜現實完全不是這樣，孩子與其說能填補生活的黑洞，倒不如說孩子只是暫時掩蓋了想逃避的問題。到最後，妳一樣也逃不了。」

「不快樂的母親，絕對會養出不快樂的小孩。就像妳必須先替自己帶上氧氣面罩再來幫孩子戴一樣。我選擇先讓自己快樂的方式，否則我無法讓自己的孩子開心。只是太少母親能夠大言不慚的說出這一點需求，因為所有的人都會指責妳自私，妳怎麼能先想自己再來考慮孩子？」她一口氣說完，說完後整個人倒向沙發，像用盡力氣一般。

我隨後跟她說起了那位聲稱自己天生沒有母愛的朋友，聽完，她眼睛一亮，從沙發上彈了起來。

「這個問題我也想過，卻是在生了孩子之後才想的。我是不是天生沒有母愛？否則為何大家說當了媽媽之後的滿足我一點兒也沒有？我僅僅能意識到的是，我對這個孩子有責任。替這個家添了新成員，所有人都很高興，夫家也後繼有人。他們覺得我之後所有的任務都該以這孩子為主要優先考量，甚至必須超過我對自己的。連我的先生都這麼認為，覺得孩子需要媽媽比需要爸爸多一點。」

「母愛到底是不是天生的？是或不是也許各佔50%。很多女人其實很猶豫很疑惑。像妳朋友那樣確定自己天生沒有母愛，還能大膽說出口的，太少太少了。加上社會觀念高道德標準，母親不愛自己的小孩，簡直禽獸不如。所以我們的上一輩，無論如何都必須結婚生子的女人，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走了之後不快樂，全都報應在小孩身上。」

「女人為自己的矛盾付出太多代價了。有了母職之後被要求全心投入孩子的養育工作，孩子成長之後被說『妳也要有自己的生活』，誰不知道思想與行為要獨立才有自由，但對一個傳統的母親來說，這些都太奢侈了，她們的生活一直都在被別人掏空，就是沒有被自己掏空。因為堅決不做傳統的母親，所以我不放棄工作。而所謂的家庭事業兩不誤，無非就是犧牲睡眠吧。每天九點讓孩子上床睡覺後，我就打開電腦工作到兩點才睡。為了不讓公司覺得當了媽媽就無心工作，孩子生病也不能請假。這確實相當累，但至少這樣讓我保有自己。」

「我甚至有一個感想：越是把孩子當做所有的母親，越容易失去對自己的自信與希望。面對生活，學會的是被剝奪與沉默。因為孩子的存在必須排序在選擇的最前面，而妳自己的慾望，根本無法與之相比。」

「妳後悔生孩子嗎？」我問。

「我愛我的女兒這是無庸置疑的，在許多必要的時候，我會以她為最優先的考量。只是很多關於自我的問題，在有了孩子之後並不能幫助解決，有時還會將其嚴重化。所以如果意識到自己可能會沒有母愛，那麼選擇不去做這件事我覺得是明智的，是該受到尊重的，甚至是稱得上負責任的。」

「我也這麼認為。但與此同時，也認為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尊重這樣的想法。說穿了，多數人還是逼自己去吻合主流價值的。排在隊伍裡面魚貫性的行走，與思考自我必須和現實對抗相比，前者還是輕鬆許多。」我說。

「所以妳打算生孩子了？」

「這是個好問題！」就知道不會放過我。